夕以安阳

追寻自由的少年一路走好

【新兰】代号:雪 4

  如果想成为一名吃饱饭的记者,我要做的就是蹲守在宿主的家附近,日以继夜,直到我得到我需要的东西。此刻我正啃着面包,虽然食物已经被寒冷的天气冻得邦邦硬,可这算什么,如果我能抢到毛利兰的一手问答,接下来的一年我将不愁吃穿……

  这是一位蜷缩在宅邸之间的陋巷中,一个迫于生计的男人絮絮叨叨的心声。他给手呼着热气搓搓,朝另一条巷子中的同行打了个招呼。

  他不清楚具体的数量,但工藤宅附近没有十家也得有五家,他来交班的时候,听临走的同事不住地抱怨房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像屋主死了一样。

  “工藤新一在家的话,真的忍得住连厕所都不上吗?透过窗户什么也没看见,后来还被拉上了窗帘。”

  “工藤新一不可能还在家吧,昨天警察都来过,我猜家里只有那个当演员的毛利。”

  “有没有一种可能,真的死了?毕竟这两天没人见过他。”

  “哥们,别死啊,这几年你凭一己之力养活了我们多少家媒体!”

  男人灌了两口温水,目不转睛。长时间的专注让他困倦,只是低头看了眼手机,他就错过了第一眼发现异常的机会。铁门处传来骚动,男人忙探出脑袋看去。

  扎眼的蓝色跑车从车库内徐徐驶出,转瞬间就从各处窜出一群闻风而至的人,他也同样手脚并用奔过去。

  闪光灯虽然被墨镜阻挡,可是从小兰的脸上还是能读到恐慌。她疯狂按着车库大门的关闭键,生怕这些人会蹿到她的家里去。她的脚备在油门上,瞧准前路无人时想猛踩一下,至少车能像离弦的箭那样冲出去。

  可四周涌来的人实在太多,他们不停拍打着车门,用摄像机的光照她的脸,直到又一波人扑上车辆的引擎盖。

  完了,我被包围了。

  腹背受难,她如临大敌,双眼紧张地环视玻璃上贴的人脸,睫毛在墨镜下颤抖。她告诫自己要深呼吸冷静下来,现在距离家门口有二十米远,她至少要再往前面走一点才能离开这片街区。好不容易迈出第一步,她要冲破人群带来的桎梏,这样才能帮上新一什么忙。

  只是,她真的有走的机会吗?

  咣咣拉车门的声音清脆,小兰手心涨出的汗湿润了方向盘的套子,她不知该停下挂挡还是继续这么用车的基本性能干耗。如此看来,后者她更倾向,因为车子正在怠速前进,吸引人群也随着寸寸挪动,她透过人缝看前方的路,可恨她刚刚出车库没有左转——算了,万一左转人更多呢?

  她在胡思乱想中看到了一线生机。前面是一棵郁郁青青的柏树,她记得这树,树龄甚至比她与新一二人的父母还要大,小兰小时候经常和他从树荫下乘凉,吃西瓜……把人找回来再忆往昔也不迟!快跑才是要紧事。

  龙柏的鳞叶紧密排列,在北风中伫立不倒,轻微的晃动似乎给她传递了某种信号,如果借助它来逃的话,事情肯定会好解决一些。

  车子慢吞吞地走到树下,小兰轻点刹车,嘎一下停住了。人们破口而出的喧哗让她的耳朵觉得吵闹,她深呼吸两次自言自语不要害怕,抱着视死如归的的心态同步按下了两个按钮。

  后备箱缓缓升起,她听到动静的人群霎时把关注点聚焦在渐露全貌的后方。

  幸好没人注意到天窗开启的声音,小兰早就蹲在驾驶座上,待前面的人都转移注意力时,她双手把住天窗边框一跃而起。己身惊人的弹跳力足矣让她蹿出车子,她轻盈地踩在车顶,抓紧时间起跳第二次。抓车顶时她的五指被积雪包裹,锐利的冰碴把皮肤扎出小坑,转瞬麻木如冰,即便如此,她依然将全身舒展开去够龙柏粗壮的侧枝。

  还好抓到了。她吃力地用手掌裹住树干,手心火辣辣的痛,她咬牙忍着,令腿部的余力往前荡,将身体翻上去。成功稳稳跪在树干上时,她的脑袋还有些许激荡。她瞥了一眼树冠下的无头苍蝇,从树干跳下至墙头,为了行动方便穿的新靴子可算是太正确的选择了,鞋底的摩擦纹踩在雪上留下脚印,将松软的雪踩瓷实,隔着异物也能踏得稳,她趁着还没人发现她……或者发现她的人还没架起摄像机聚焦时,顺着墙溜走了。一路跑到另一个街区,她还不忘远程遥控将车上锁,一口气逃回家,带起来的速度用作助跑,蹬上墙翻回院内,小兰才感觉到短暂的安全。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太快的决定要出去、太快制定了计划、太快的计划又在家门口夭折、太快的果断放弃、像败犬逃回家里……偏偏心有余悸,小兰昨晚就做出了将她作业的阵地转移到书房去的决定。那里闭塞,几乎没有窗子,到了晚上,看到夜色蒙蒙中总有乍现的镜头光,吓得她不敢再开灯,悻悻然抱着一堆纸跑到书房,不料第二趟的时候被椅子撞了一下大腿,到现在还青紫着。不仅是因为这里相对安全,而是她能在抚摸一本本书时,书脊略过手心那种真实的触感,掺杂空气中略有潮湿的气息都有他的影子。

  她回到屋内,拉上窗帘,叼着手电筒,继续把剩下的文件资料搬进书房,再一张张挂起来。

  做杂活能让她的心情平复下来,不过,再怎么思忖,她还是决定走出去,不,闯出去。算到如今,她已经三十个小时没有合眼了,阵阵困意正在涨潮,向岸边赶海的她袭来她咬着牙撑住,给脸上泼水,往嘴里灌冰,只求清醒。

  她不能做被困死的笼中鸟,于是,她又站在玄关了。

  经历了两小时前开车出门被堵的经历,小兰只感觉到无穷的后怕。这次要去的地方不远,她套上靴子就走路出门。眼下连大门也不能走了,为了翻墙翻得方便,她干脆在后墙处放了个垫脚的工具梯。

  从前新一总爱逗博士玩,耍坏的时候就从两家间的墙翻过去,博士看到精心打理的宝贝草坪被他踩坏了也会气的跳脚,她总笑他稚拙,怎么现在她也要常常干同样的事了呢。

  她探出半个脑袋,用眼睛详细扫描了遍目光所及的街区,见无甚异常,小兰果断地跃出去。

  紧绷的神经让她的骨骼肌战栗生热,她头发堆在后颈皮肤的地方已然生汗。她鬼鬼祟祟地走出街道,头也没回。

  要去哪里呢?也许今晚无法回家,又或者一连几天她都要飘无定所,她无的放矢,竟完全是凭本能在行走。当她回过神来,已经走到了五丁目了。

  她住的地方在二丁目,这一路走来她全然失去了对距离的感知。小兰远远望到了她的家,侦探事务所的窗框外还堆着雪,榎本梓在清扫门前路,顺便把往楼上的楼梯前的积雪也扫开,看来父亲还没有回来。

  小梓小姐没有休年假吗?新年第二天还要工作,好辛苦。

  对啊,去找爸爸吧,爸爸一定会有办法吧?我去事务所等着好了。

  她匆匆往家走去。

  前方树旁靠着两个人,对着吃手中的早餐,杯子里冒着热气,看外表是从她家楼下的咖啡厅买的,不知是牛奶还是豆浆。男人豪爽的笑声浑厚地荡起回声,却让她顿在原地,全身汗毛直立。

  对,怎么这么吵?小兰疑惑地审视她熟知的寻常巷陌,要不是有小型交通工具,再或者堆着东西,她扬着脖子想瞧瞧箱子里是什么,不巧却引起了陌生人的注意,她察觉到一束接一束那审视的目光流连在她身上。

  放在外套内兜的手机震起来,她从怀里掏出,看清来电人后,她朝着家的方向眺望。

  “小兰?真的是你啊,这个时候,你怎么回来了?”榎本梓单手握着雪铲,见遥遥一个眼熟的身影停下接电话,她知道她是猜对了。

  “小梓小姐,是不是……”

  “你快走,”小梓坚决地打断她,大概是猜到了她想问的问题,小梓佯装继续铲雪,眼睛游移在各处确认着,“这附近得有八百个人,我没夸张,他们都在蹲毛利先生,要么就蹲你。我就是怕你会回这里,今天我才来加班的——”

  小兰眼睁睁目睹一个男人蹑手蹑脚靠近小梓,随后粗重的声音纷纷从电话与空气中传来:“兄弟们,追那个女的!”

  她头疼的一紧,侧身闪入小巷子,避开水洼极速飞奔。面前惊现挡路的,她忙捂住脸急转弯。对地形的掌握是她最大的优势,可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她知道的所有通向大路的出口几乎都是死路后,小兰再次陷入了绝望。

  她决定就此拼一把,就一股脑跑到大路上,朝家的反方向跑。

  小兰心中怒骂命运不公,她有家不能回,这下救新一的事又要怎么办。

  “这边!这边,小兰!”熟悉的声音钻入耳中,她定睛,感觉有个黑色的球形物体飞来,她抱在怀里发现是个头盔,不远处有个女人坐在摩托车上朝她挥手,“跳上来,用衣服挡住车牌,快啊!”

  乍一看此人她似乎识得,碍于她的脑子现下乱的很,无法分出多余的精力去思考对方是谁,可本能占领的潜意识并告诉小兰相信她。

  她紧跑两步,扣上头盔边扯下围巾,跳上摩托车的后座,反手用布料挡住了后方的车牌。

  在她还没坐稳时,戴头盔的驾驶员一拧油门,车子猝然奔驰,小兰死里逃生般回望一个个刚从巷子里冒出来的记者,放肆地喘着大气。

  “怎么样,还好吧?继续挡着,很快就到了。”

  “和叶!”

  “嗨,是我。”被认出的和叶将挡风板摘起,回眸朝她笑的双眼上方长眉入鬓,迎风翻飞的碎发任达不拘,在小兰眼中,和叶简直是踏着日光来拯救她于水火中的启明星,她鼻头一酸,感觉泪与涕两行地淌下来。

  “谢谢……”她哽咽道。

  “什么?还和我道谢呀,真是见外了。”等红灯时,和叶放下腿撑着机车,噼里啪啦地掰僵硬的手指。小兰见她全副武装,修长纤细的四肢收束在黑色皮衣里,眼下虽泛起淡淡的乌青,可眸中目光如炬,长发规矩地绑在脑后,分明是有备而来。

  她诧异地开始思索对方到达的时间,上次给和叶打电话是新年第一天的凌晨,如今才过了一天多一点,和叶就单枪匹马从大阪杀到东京来了?

  冷风顺着衣领的空隙灌入,小兰冷的哆嗦。她搂住她的腰,仿佛这是救命稻草。车子七拐八拐,从小路钻出去又转去另一条小路,最终停到了闹市区旁一家酒店的地下停车场。和叶按手中的钥匙,把机车上锁,带着她从楼梯间上去。二人一股劲爬了十多楼,直至气喘吁吁,她探头探脑确定走廊里没人后,招呼小兰躲入房间。

  她们如释重负地横在床上,静默的屋内是急速去缓和呼吸的声音。

  还是小兰先开了口:“和叶,你一个人来的吗?”

  言外之意,小兰对她又把旁人牵扯进这件事中感到愧疚,谁不想在新年时陪伴家人呢?不过,和叶一般都是和另一个人成对出现的,可是她怎么没有见到——

  “当然不是呀,你提醒我了,等我打个电话。”

  和叶蹿坐起来,电话播出很快就被接起。免提声下,传来平次爽朗的大阪腔,似乎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和叶,碰到她了吗?”

  “小兰现在在我旁边,平次你真是料事如神,我到事务所楼下的时候,她刚好被追。”

  “你俩人没事就行。是不是都没吃早饭?我去买点,一会给你送去。”

  “好,小兰,想吃什么?”

  “我……什么都行,”小兰没由来的感动,她眨眼看看和叶,再一脑补平次现在是否在地冻天寒的空气里凭白受难,就是为了帮助她和新一,她每个细胞里都充斥了愧疚,“和叶,服部,为了来东京帮我,这么冷的天你们骑机车来的吗?这,这让我怎么报答你们……”

  说到这里,小兰就要站起来给她行个大礼,和叶没注意到她的动作,因她正在脱下皮衣换上常服,淡然道:“什么呀,摩托车是平次骑过来的,我开车。我俩到这后互换了,我去找你,因为小车在市区里总归方便一些。”

  “可不么,这么冷,怎么能让和叶顶风啊,冬天雪后骑摩托车是何等的酷刑,啊切——”果真听平次的声音有些嗡嗡的,他说的淡定自若,即使没忍住打了喷嚏,说出的话仍毫无破绽,“我没事,你别自责,来东京的事是我与和叶一拍即合的,刚才吃过感冒药了,顶多不出半天就会好。对了,小兰,你知道什么全部告诉我,我看看我能帮上什么忙。”

  不久后,服务员送来一个热气腾腾的牛皮袋,二人分着吃了。和叶把糖和奶油留给了她,静静地看她面如死灰地调咖啡,和叶心中淤堵,她抿唇,再次问出:“怎么样,还好吧?”

  “嗯,”小兰小幅度地点头,“我还好。”

  听她的气若游丝,和叶便知她在强撑了。

  “那,对于追立凉介正在做的资产转移,你有想到其它什么吗?”和叶试探着转移话题,果真见小兰抬眸下终于让瞳孔见到了光点。

  “我最怀疑他,追立先生。他的未婚妻才死了,”她掰着手指算,“不到四十个小时,他就这么急着把夫妻共同财产做转移……不,也许,他在千帆小姐死之前就这么做了,不管是哪一种,他的动机都不纯粹。”

  和叶满意地赞许她一眼,等她把手里的线索记成笔记后,她听到了小兰不住地呢喃。

  “等着我,等我……我就快了。”

  “什么?”和叶听得不真切,她温柔地问,并没抬眼观察她。

  “.…..”彻底听不清了,和叶看过去。

  小兰手里捏着咬了两口的面包,抓着咖啡杯的手指已然滑落,她靠着床头板,就这么别别扭扭地睡去了。

  和叶无奈地叹息,走上前替她整理睡姿,给她盖上被子时,她还在无意识地呓语。

  “等我……等我……兰。”

  “兰,是谁呢?”婆婆的疑问从上空传来,新一睁眼猛醒,他再次在饭桌上睡着了,明明嘴里的食物还没下咽。他大口喝光了豆浆,拿过桌上冷却的湿毛巾敷眼睛,只求清醒。

  “是我爱人。”他哑着嗓子回答,几乎没有声音。

  婆婆用黄油刀给吐司抹酱,新一并不喜欢吃太甜的口味,可他怎么能去拒绝这么好心的涂安婆婆呢?况且,补充能量是他现在最需要的,一觉睡到清早,他感觉好多了,纵然浑身酸楚,他还是爬起来和婆婆享用早餐。

  “那,昨天做梦了吧,有梦到她吗?”

  “有的。”他吃一口酥脆的吐司,虽然婆婆贴心地替他切去了边,可酸软的牙龈还是让牙齿咬上去软绵绵的,口中酸津四溢,为了不让婆婆再担心,他装得脸上波澜不惊,但当他盯着刀子表面映出他脸上的结痂,他还是生理性地感到疼痛。

  “真好啊,”婆婆呵呵地笑着,“我家老头子生前就小气又吝啬,走了这么多年,竟一次也不肯来我的梦里。”

  新一端详着婆婆的脸,岁月在她的面庞留下了痕迹,流淌过头发变灰为白,对啊,人过一辈子走到这个时光,若失去伴侣,那是最不幸的事了,他想。再次咀嚼这句话,他疑虑婆婆是不是在羡慕他?可……婆婆希望梦里有他的伴侣,是因为长夜寂寞,我——

  “您别伤心,爷爷一定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很好。”

  “哼,他最好是像你说的那样,”婆婆一扭头,像个爱撒气的孩子,可话锋一转又让新一怔住,“可是,孩子啊,我倒也不希望常常梦到他。”

  新一慢慢咬着培根,尚未完全恢复的味蕾品尝不出烤肉的醇香,他现在和嚼蜡没什么区别。不过,婆婆这话他品不明白。

  “我怕我太过依赖梦,梦是什么,是虚妄的幻境,是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内的零至二十四小时不等,人想睡可以很容易地睡着,但,想醒的时候,是那么容易吗?”

  新一迟钝地顿悟了。

  “尤其是这个人意志在薄弱期,就像我现在的老婆子,睡多了,想醒,还醒的过来吗?或者,我醒来了,我能分得清我到底还在不在梦里吗?我不想变疯,虽然我家老头子走了,但我总要继续活下去,这样他在那个世界,才会心安啊。

  “你刚才说你的爱人叫什么,兰是吗?我之前有听说过,在东京做私家侦探的工藤新一确实有个演戏的女朋友叫毛利兰,就是你们俩吧。

  “我喜欢她的那部剧,纱织里和我的孙媳妇性格有些像,我想那孩子了。”

  这些话一字一字地往新一的脑子里挤,虽然有延迟,但他全然明白了婆婆在告诫他什么道理。他不能沦落在梦里,也许是他断断续续的梦话让婆婆猜出了大概,但不管怎样,消沉对他现在的处境没任何积极作用。后面的话,让他的脸上逐渐绽放出一个恐慌的表情,眼中的慈祥中忽地攀生出狡诈的卑劣,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难道!?

  “别误会,今早有人在我门口塞了这个。”婆婆拿出身后的纸,举着给他看。等新一目光聚焦、再读清楚纸上的字之后,他才明白现在他这颗人头到底值多少钱。这则悬赏到底是不是官方发布的不得而知,只是他但凡出了这个门,所见之者多数会因贪念之差摇身一变成为赏金猎人,他的情况只会雪上加霜。

  怎么办,明明刚树立的决心轰然倒塌了呢?不,我一定要走,即使知道面前所有变数都未知,他也要走出去。

  “那,您怎么……”

  “是不是以为我出卖你,我信那破公司到的话干什么,我以前看新闻知道你,你从做高中生的时候就这么优秀,怎么会突然去杀人呢?反正我不信,我赌你被人陷害了是不是?婆婆是不是说中了,”从新一那张所有表情都会缓慢倍速播放的脸来看,婆婆十拿九稳,满足地咯咯笑着,“不过,我不能再留你了,他们既然给我塞了这张纸,就已经对我起疑了。我看了一圈,虽然其他住户的门前也有这张纸,但是难保他们日后不会强闯民宅,所以,孩子,不,新一呀,拾掇拾掇,早日启程吧。”

  新一脸上那愧疚的神情还没消退,就又增添了无穷的恐惧。他就这么带着这张脸去收拾东西,换上婆婆帮他烘干、熨烫的衣服,还有一针一线缝好的裤子,背上更沉了的背包,还是蜷缩进婆婆昨日捡他回来的小拉车,这里安全得像是他生活过的第二个子宫,一路颠簸被婆婆送到了出山口旁的树林中,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也许分别过于草率,但婆婆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荣耀而归。”新一揣着这句话,再次跋涉在这片大地上。

  雪花降落在鼻梁上,他感觉不到凉意。他拖着一副残破的躯体就如行尸走肉,且不说硬件设施差成这样,就连他的软件都不起作用了。新一放眼望去山川相连起伏的跌宕,低头分辨离线地图上自己的位置。

  这离线地图也是提早就下载好的,不知她是何时替我做的这件事?

  他只敢在树林间徒步,顺便思索他究竟去往何处。新一起码不会辜负涂安婆婆对他的期待,他会重新回归到东京市区内,即使这样会让他置身于无形的枪林弹雨中。

  他见有一处断崖下方不远是乡镇,看来天无绝人之路——他不是非要挑选这种小动物都不屑走的殊途,可他别无选择。摸摸侧边配置的登山绳,看来确实可以派上用场。

  有了计划后,他咬紧牙关加快了脚步。

  他的脚印深深浅浅,循着来路找过去,可惜在树林的边缘就模糊了。涂安婆婆有意用积雪覆盖住后,对上苍双手合十拜了拜。

  “神啊,赐一场雪让这可怜的孩子好过些吧。”

  消失的脚印愁怀了婆婆眼前这个关西腔的男人,若是他深入山林仔细搜索半天的时光,也许会发现蛛丝马迹,只不过,服部平次没那个时间去浪费。他焦灼地踩踏雪面走来走去,老太婆还是不肯说一星半点。

  他疑惑地打量涂安,第一步区分是敌是友他就输了,平次谨言慎行,生怕说漏了嘴会给新一那边凭添新的麻烦。

  “我看您是不是听不太清楚啊?”平次规矩地立着,弯腰稍微加大了音量,“有个和我这么高的小伙子,是来徒步的,大雪失联了,他的家人很担心他,我来找他的。大概穿蓝色冲锋衣?”

  见还是没反应,平次硬着头皮掏出他的证件。对方的嘴角扯了扯,眼中那扇倔强的屏障有点地基不稳。平次抓住机会,尝试顺藤摸瓜。

  “您放心说,我是警察。”

  婆婆伸出颤颤巍巍的手去抓他的证件,平次犹豫了一下,手一松无奈地给她了。照理说这么重要的东西不应随意离手,可他敏锐的嗅觉隐隐约约能捕捉到尚有余热的线索,便由它去了。他看到涂安眯起眼睛,谨慎地审视他的证件照,褶皱的双手捏住一角,另只手仔细地描摹着浮雕般的樱花。

  “我没见过。”

  “那我能冒昧问一下您的名字吗?”

  “涂安智代子。”

  “感谢您的配合,再会。”

  平次没有犹豫地离开了。他是纯靠双腿走进来的,原有一条铺满石板的小路如今也看不见,他但愿工藤那家伙不在这里——就连他一个健康的正常人走起来都如此吃力,更别说小兰口中他那副病殃殃的身体了。

  他在来东京之前,在大阪借用职务之便查到了追立凉介名下的资产转移,其与清末千帆结婚数月有余,夫妻共同财产的转移也于理之中,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是个危险的信号。他绞尽脑汁思考到全东京就他脚下这片土地的信号塔出现问题,为此他还特地去通讯公司确认了,只可惜当地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在茫茫山峦环抱下他只是一只蝼蚁,附近的居民里他打听到只有刚才那户妇人家是独居,如果他是工藤,他会优先选择人最少的家庭进行求助,难道……他没来?或者,遇到危险,亦或是那老妇人有意欺瞒?

  平次啧一声,掏出手机给大泷打去电话,拜托对方查询涂安智代子的个人信息。也许是直觉吧,平次总觉得他能从这个面善的老妇人身上抓住什么。也许是他的自我欺哄,但当下他总有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无力感。他已经在树林里兜兜转转了几乎两个小时却毫无所获,干脆放弃这片区域吧,腕表上的时间告诉他太阳即将落山,他时不时抖掉皮靴上的雪,给和叶发出短信后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和叶久违地麻烦上了园子,她要把己身所处的神秘据点告诉小兰周遭的可信之人,园子绝对算一个。她时刻关注舆论场上的细枝末节,就算和叶无法联系上目标的手机,从电视上的娱乐新闻来看,其已然降落东京,算算时辰,正是被堵在机场出不来的时候。

  园子接了任务后马不停蹄地去,还反复确认了小兰现下是否安好。

  在她不知道时,有人踏上落日为她奔波不停,小兰睁眼时,和叶正倚在窗边打电话。她坐起来,全身只觉丝丝麻麻的痛。她光脚踩在地毯上,执拗地掌控酸软的身体舒展开,听着后脊噼里啪啦的活动声她知道她累极了。

  和叶在讲电话,目光灼然盯住楼下。

  是服部吧,看这个眼神,也只能是服部了。

  “她醒了。小兰,打个招呼?”和叶递给她一件外套,待她穿好后拉开窗,指指下方,耳朵贴着手机,期待地说,“你看见他了吗,就在那。”

  小兰揉揉黏住的双眼:“哪里?”

  大楼的底部仿佛沉溺在深海,没有任何发光物体的死亡领域,路灯没有亮起。

  “看不到你不是很正常嘛?你和咱家车都是黑的,手机没电了就找个别的。”和叶娇嗔道。

  “现在呢?”平次的问询从免提声中蹦出,小小的一声“啪嗒”在寂寞的夜响起,她循声再次看去,黑暗中亮起火光,小兰终于看清了。

  她的视力豁然很发达,立刻清晰地看到一只火苗从打火机的出口熊熊燃起,在寒风中跳跃得生机勃勃。火焰辐射的光浮掠在那张熟悉的脸庞,小兰在冥冥黑夜中看到了——是那个爱与新一争强好胜,和新一同样意气风发的有为青年。

  平次插着兜斜靠在车上,看起来是墨绿色的冲锋衣套上身,踩着篮球鞋的脚尖兴味索然地点了又点,看起来有些玩世不恭。呼出去的热气雾化成水,几乎结冰。他从不抽烟,但科里同事总是来来去去的借火,再加上确实有时需要,他一直揣着,还因此被和叶误会而解释了好一番,她刚说看不清他,他便点燃了它,火苗喷薄而出时被风打碎,他用手掌护住,还差点被燎了手心。他的手机扔在车里充电,现在带着蓝牙耳机和她们通电话。平次许久未见小兰,自从接到了她的求救,他与和叶一样,久久惦记这远在东京的两个朋友。对方在窗口短暂露面,平次隔着空气远远一观,便知她的状态很不好。

  说实话,前几年工藤新一与黑衣组织对峙的时候,虽然有另一重江户川柯南的身份,可到底也想方设法地不让那个女孩被牵涉。身为他的朋友,平次会时常安慰几句,适时肯定他的做法,不过深处的内心并不苟同。对,平次并不对工藤“为了保护她不告诉她真相”这个观点完全支持,又驰思遐想到现如今的光景,身为她的朋友,平次只感到无尽的悲凉。

  中国有句诗是这么题的“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他虽不能完好的了解这句话的意思,可每每吟诵在口,他周身都会为之震撼。她的等待平次看在眼里,她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没有愤怒,没有不解,只有一句沾有颤抖的“你受苦了,新一。”

  时隔多年,她怎么又要遭这种罪,还有工藤那个家伙也是——平次凝视窗边的两张脸,若说和叶容光焕发,那他在小兰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生气。

  不过事情并没有坏到某种地步,平次没看出有放弃求生的痕迹,说明还有机会,还有时间。

  或许为了宽慰好友,或许为了让和叶少些担心,他掏出捂在口袋里的手,还带着他的体温,放在空中朝上方挥了挥,裂开嘴扯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小兰眨着疲惫的眼,眼皮滋养的水分寥寥无几,甚至在缓解干涩疲劳这件事上无能。她靠在和叶身上,把她当做一种依靠,或者寄托,然后默默地盯着平次看。她尽力把这幅场景印在脑海,以便在遥远的某个日后能回报好友这份无尽的恩情。不知是她的神经系统使用频繁造成的过于超脱,小兰仿佛在看慢速镜头,平次那份被她们盯着瞧的细微窘迫,再到他下定决心给楼上的两位女士打一剂强心针所抬起的头,都是慢慢的。小兰知道,这都是她的脑补,可她倔强地认为,平次的眸中火花内焰下一定燃烧了一些名为责任的余烬。在他身上,她看到了自己的转机,看到了新一的希望,看到了……新一的影子。

  再加上她目前依偎的和叶的臂弯,好像是最安全可靠的地方,和叶仿佛在说,我是你坚强的后盾呀兰。

  小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又睡着了的,她好像一直靠着和叶直到失去了这一小段记忆,当她焦虑于再次睁眼后流逝的时间时,面前出现的人让她的心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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