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以安阳

追寻自由的少年一路走好

【新兰】代号:雪 1

又名Code:Snow

本文最核心的主旨:伴侣之间没有秘密

若工藤新一再次遭遇了类似黑衣组织的窘境,他会不会选择对青梅竹马兼恋人的毛利兰隐瞒一切?

我认为他不会了。

——————————— 

      1.

  工藤新一发觉,扑朔迷离中,他的身体无可遏制地战栗着。

  我这是怎么了。

  他很冷,寒气循着衣服的空隙蜿蜒攀上肌肤,钻入皮肉,渗透骨髓。

  半梦半醒之间,不久前经历的场景重现,他若游魂荡在空中审视自己。他跟随委托人来到写字楼顶层的办公室,顺手接过对方招待的好意,他毫无防备,一碗清茶下肚,他就觉得精神困顿,萎靡不振。起先,他本以为是办公室熏的檀香才导致他头晕脑胀,可随着逐层递增的幻视出现,他这位身经百战的侦探才迟钝地意识到。

  那时,他仅仅以为自己睡着了,因为脑袋昏昏沉沉的,他无法用自主意识去控制行动。当他后脊斜躺在沙发背上,他还单纯以为这只是加了别的东西的安眠药。他的余光瞥到追立凉介站在他身旁,俯身把他拽了起来。他两眼一黑,霎时失去了意识。

  可倏然,他的身体动了起来,睁眼是第一视角,周围的场景也由办公室变成了车间。他嗅到浓烈的刺激性气味,这大约是制药的地方。他眼睁睁看着他的身躯不受控制地一步步向前走,他的正前方,是名为寺本司的男人。

  寺本司是他的调查对象,是委托人追立凉介的合作伙伴。委托人怀疑和自己一同创业的大学好友偷偷挪用公款,就通过他父亲工藤优作来委托新一。

  原本他并不想干涉,可他和小兰的小家遇到了经济上的困难,两人如出一辙的傲骨都不允许他们向各自的父母伸手要钱。初入演艺圈的小兰凭一部爆火网剧的配角火出了圈,没头没脸的她正在一步步走好自我的星路。眼下,那个网剧导演向她抛来了橄榄枝,小兰看过电影剧本后喜欢的不得了,新一少有的商业头脑在读过推理部分也认为这个电影一经诞生定会造出一场小小的轰动。

  新人导演苦于一穷二白,拉下架子问小兰是否愿意投一笔钱进去。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小兰仍在东大表演系内修研究生,新一做私家侦探也攒了点小钱,可迫于同居生活的压力,纵然二人再怎么节俭,如流水般的花销还是让他们活的紧巴巴的。

  追立凉介开出了一个让新一无法拒绝的数字,而且不由分说地就打进了他的银行账户,眼见被推上火架,另一方面又不想拂了父亲的面子,新一接下了这份工作。

  一股微风拂面而来,又推背而去。新一离寺本司越来越近,对方因恐惧而不断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他执拗地想争夺身体的控制权,可作为中枢神经的大脑却没有一丝用处。他发狠地咬死后槽牙,口中酸津四溢,他似被无形的手操作的提线木偶,疲软的四肢自发协调着躯干往前行进。

  谁控制了我?新一想扭头四处看看,他的视角甚至都被禁锢在眼前的井口一寸。就像是被佩戴了尚未开发成熟的VR眼镜,劣质的光污染让他头晕目眩、天旋地转。身体不知为何能跳脱于他的神经系统外自由行动,他却无能为力。

  随后,新一的十指掐上了他的脖子,司的双手抓他的手背、手腕、想让他放开。新一只觉得皮肤表层被挠得火辣辣的疼,他却无法反抗自己的动作,只能无力地目睹司的面部充血发紫、怒目圆瞪,口中低吼着脏话,不断有挣扎的唾液流出。最后,他的舌头无力地搭在嘴唇外,头颅低垂下去,没了气息。

  他杀人了?他惊愕不已,但这确实是自己的身体所做出来的事,目光所及之处,还有他早晨切吐司边时,被黄油刀划破的创口,右手无名指上,还戴着情侣对戒,这就是他的手。此时此刻,这双杀了人的手上,密密麻麻都是被司的十指抓伤的痕迹。多处伤口深可见血肉,连成串的血液滴在地板上。

  疼是真实的,伤是他亲眼见证的,那么,人是不是他杀的?

  未有思考的余地,在那之后,好像有一根铁棍徒然出现在视野内,飞速朝他挥来......到底被什么凶器攻击,到底有没有被打,他恍然也记不得了,只知道他又晕了过去。现在,他被寒气躯体,不断地在黑暗中发抖。他刚想搞清楚怎么回事,裸露的脸上便沾染上丝丝凉意。

  下雪了?他张张嘴,肿胀的声带发不出声响。也许是不久那一闷棍打中了他的左额,他暂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抿嘴,唇部肌肤已然皲裂,不知是气温作用,还是什么其他的因素。

  双臂被挤压到麻木,他想抽出来,却后知后觉怀中的重量。

  一个人蜷曲着躺在新一的怀里,他的右臂实在被压的严丝合缝,他千辛万苦移出左手,触碰到对方脖颈时,极度缺血的指腹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脉搏。口袋里的手机还在,照射出微弱的光在她脸上。目及之时,他的瞳孔因恐惑而扩张,这,这是——

  清末千帆已经死了,体温尚存,看来死了没多久。

  他翻正千帆的脸,被颈部连接到的头颅无力地转到另一侧,她的短发被血液胡乱地黏在脸上,死不瞑目。右颈部有一个骇人的洞,黑乎乎的,正在不断地放肆流血,伴随着浓烈的铁锈味。看来这就是死因了,利刃刺入颈动脉,要么是当场死亡,要么是失血而死。鲜红的血聚在地面,融噬积雪,染上衣裤,是他除了尸温感觉到的唯一暖意。

  他的头晕乎乎的,老实说他总觉得眼前的一切还都是梦。环视周围,虚无缥缈里尽是未知的黑暗。

  我被算计了。

  他脑海里只有这一个结论。

  “啪!”

  一道炽目的灯光斜着照来,他本能地用左手去挡,奈何抬不起来也遮不住光。本来就不运作的大脑被强烈的灯光逼迫至一片空白,他懊恼得捶着宕机的脑袋,手也软绵绵地用不上力。耳畔的蜂鸣声振得他脑袋更疼,鼻腔里全是凝结的血块,他张着嘴喘气,尽可能让大脑供血供氧。

  他尝试着抬起腿,把怀中的尸体架起。给右臂留出缝隙时,他用左手扯,却在目瞪口呆中扯出一把鲜血淋漓的匕首。

  正握在他的手中。

  他霎时间什么都明白了,情绪在胸腔翻涌,他自嘲一笑,笑自己的愚蠢与蒙昧。他不能坐以待毙,他要离开这里,遂尝试一点点地把尸体从怀中推开。

  新一仰起头去,只觉墨色的天幕迎他而来,闪烁的繁星触手可及。高挂于夜空的一轮明月扭曲、变形,忽大忽小。有什么东西或许在空中绽放,世界的色彩异常璀璨。眼压高得快要爆炸,身上各处都不听使唤。

  “你杀人了。”

  冥冥中有个无情的音色,像念经一般,萦绕周身。这句话像扎入手掌的玻璃纤维,刺痒难耐又无法拔除。这正如他的心情,或生理状况。

  不,我没有。他在心中歇斯底里。

  新一固执地想寻找答案,他抖着手再次掀开千帆的头发,浮肿的眼皮张不开,只能露出一条可怜的缝隙。他眨巴眼睛,一次又一次,试图把伤口的形状烙印在脑海里。

  右侧有从下至上的刀伤,依这个角度判断......凶手比清末高,惯用手是右手吧。

  这要是在平时,他会胸有成竹地下结论。但今非昔比,他渴望知道原因,若要报复我,那么理由是什么?

  他跪坐在地,喉咙如火灼烧过般的滞涩。新一用毫无知觉的手抓了一把雪,吞在口里。他的牙齿感受不到冰雪的刺激,舌头木木的没有味觉。他的双手按在水泥地面上,五指都在发力,他要站起来。发间汩汩流下的血早已粘稠,他用手背抹去糊在眼角的水,拿到眼前却发现赤色玄色的斑驳,干涸不已。

  跨出两步,膝盖无法支撑他的体重,两腿一弯,他重重地栽向地面。鼻梁毫无防备地磕在地上,酸涩感萦绕不止。他要离开这里,他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有人要加害于他,他起码不能死在这儿。小兰......小兰还在家里等着他,等他回家过年。

  这几分钟,他手脚并用地匍匐前进,残存的体力正在垂垂殆尽。耳畔剧烈的耳鸣中,依稀掺杂着一丝由远及近的声音。随着声音变大,他惊恐地辨认出,那是警车。

  快逃——他只剩这一个念头。

  原来凶手是这么计划的啊,我怎么这样傻?这就上当了?

  人不是他杀的,可凶器上同时存在死者和他的血。如果警察到达此处时,他没有走,那才叫一个人赃并获。幕后黑手的打算是,让警方能一目了然地观察到一个女人死在他怀里,他百口莫辩。可,跑?现在这幅样子,他实在是爬不了几百米。

  和汹涌而来的倦意做对抗,新一自卑地认为自己或许没有如此坚强的意志。他的小腿无法行走,好不容易半蹲半站起来,双腿颤颤巍巍的既麻又疼,两步后遂被抵挡不住的惯性带倒,砸回雪面。

  他不知自己爬了多久,怎么还留在这片区域。他渴望脱离灯光带来的光明,值得庆幸的是,他已藏匿进暗处。新一头痛欲裂的大脑告诉他,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他不敢再动,瑟缩着躲在草丛里,现在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祈求上苍。

  也就几秒钟,手电筒的光就晃到了他的脸上。他心说完了,甚至已经做好被逮捕归案的心理准备,或者,当他坐在铜墙铁壁的审讯室时,也许可以靠自己的三寸之舌洗脱冤屈?

  “工藤老弟,是你吗?”

  下了警车的高木涉简单地吩咐手下,先一步来到尸体身旁查看。他打发身边的人去查询死者身份后,余光瞥到了拖拽的血痕。痕迹很新,他扫视四周,未曾有同事聚集到这里,与他一起出任务的长森警部正在和对警察的突然到访而莫名其妙的门卫大爷解释,他就决定自己去看看。

  空地被高塔顶端的探照灯光笼罩,高木警官几步走出光照范围,用手电仔细巡视着血痕的走向。多年刑警的经验告诉他,这必是案件相关人离开时留下的。看来,这名嫌疑犯也受了伤,并且身体状况不是很好,他掏出对讲机,迟疑要不要呼叫救护车的支援,他就停在了血痕的尽头。

  这个草丛不大不茂,却很高,用于躲藏一个成年男性足够了。本来以为跨年夜突然加班会耽误很多时间,没想到能这么快破案?刚好,美和子说她做了他最喜欢的味增汤,现下他正好饿了。

  草丛的枝叶由于抖动而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有一只受伤的巨兽躲在里面,正在痛苦而无助地苟延残喘,静静等待死亡的恩赐。高木先安抚了一下咕咕叫的肚子,随后谨慎地用另一只手去摸怀中的配枪,缓缓蹲下,拨开枝叶。

  赫然出现的男人没让他感到意外,可当他辨认出这张被血模糊不清的脸是谁时,他不可置信地长大了嘴。

  手电筒的光刺得他睁不开眼,无力的双手甚至不能为肿胀的双眼遮挡。这声音是高木警官,新一遗留的意识在脑海中陈述。

  他发不出声音,只能尽所能撑起上半身,用手掌捂住手电。高木警官会意,他闭灯下蹲,见新一穿的单薄,忙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给他披上。

  “你怎么了?现在没法说话吗?你怎么在这里?”这突如其来的急转直下让高木一时摸不着头脑,他问出一连串几个问题,只见新一痛苦地捂着脖子,便知他已经无法发声。

  新一强忍着唇齿间作呕的血腥味,开合干裂的嘴,无言地说出几个音节。

  “不是我杀的。”

  “请相信我。”

  随着他缓慢的唇语,高木读懂了他的话,还未来得及思考,身后就传来手下呼唤他的声音:“副组长?高木警官!您在哪里?地下室发现一具男尸,还请您去看一下!”

  高木没有回应,他们所在的地方较为隐蔽。他继续小声问着新一:“那个男人,不是你杀的对不对?有人陷害你?”

  新一的眼睛阖上了,他沉重地喘着粗气,气息微弱、缓慢且颤抖,他费力点点头。

  高木逼迫自己快速思考,首先,报警人并未在现场找到,也不可能是新一自己报的警;其次,新一明显是被其他人打伤,丢在这里的;他刚才发现新一面色苍白,瞳孔扩散,若不及时就医,也许会有生命危险。

  “我相信你,工藤老弟,你撑住,我现在就去找医生!”

  他去抓对讲机的手被新一压住了,他宛若吊着最后一口气。

  “让我走。”

  “好......”高木紧张地看了眼身后,已经有其他人发现血痕,循着往这边走来。他把手电筒塞到新一手里,搀着他站起来,他感觉新一如一滩软泥,身体都是虚的。他刚才看到栅栏间好似有机可乘,遂沿着记忆中的位置,扶着他往前走。

  幸而高木的力气大,新一几乎是两脚拖地,如死尸般被拖行。高木单手撑着他的身躯,另只手去扯拽早有缺口的栅栏,咬紧槽牙打算放手一搏,曲起腿,对着裂口狠狠一踹。铁网破裂发出巨大的声响,他的同事们加快了脚步往这里赶来。

  高木忙把他塞出缝隙,嘱咐他:“沿着这里往东一直走,就到米花了,安全到家告诉我一声好吗?”

  “谢谢。”在黑暗中,即使对方看不到,新一还是用残存的力气动动嘴。高木转身往回走,迎面遇到了循声而来的同事,他爽朗的笑了两声,道:“没什么,是一只流浪狗,被我们的动静吓跑了罢了。”

  黑夜的高处,一个男人单手插兜,俯瞰院中发生的一切动乱。他看到一个有头有脸的刑警循着新一的血迹追到草丛处,却无功而返。他疑惑一声,好似早有准备一般,拿出别再腰间的对讲机,绿色的光电闪烁不止。

  “代号:雪,启动。”

  新一一瘸一拐地扶着墙,往家的方向走。他想走有灯的大路,却在警笛入耳时,应激般地转身,他裹紧高木警官的大衣,残留的余温与他寒冷的体表交换热度,他感觉有点缓和了。

  抬头依稀见得月牙的方向,新一往东走。他走的极为艰难,两步就要倚在树上,喘上好几口气才有力气。不知怎的,他的皮下似有蚁走感,酥酥痒痒难耐不断。他绝望地挠着脸部皮肤,指甲触碰上去还不如羽毛的轻柔有力量,他快要熄灭了。

  虽然高木贴心地把手电筒留给他,他却不敢打开。

  不知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在漆黑中摸索着走了多久,他可算见到了城镇。走入居民区,他开始剧烈的咳嗽。他捂着嘴巴,不想发出令人生疑的声音。手机的屏幕从一角开始崩坏,支离破碎的屏幕上,依稀可辨认现在是凌晨零点。他是昨天下午五点去上访的追立凉介,看来他已经失去意识至少五个小时了......

  指目在墙壁上磨出了血,可他已无法觉察到疼痛。

  我到底被下了什么药?新一在移动的过程中让自己保持思考。但这很难,眼前看到的一切事物都在左摇右晃地重影,身上的痒难以启齿。走过几个街道,他终于看见了熟悉的宅邸。

  家门钥匙也许跑丢了,他连按门铃的力气都没有。最后的最后,他跪在地上,脱力的头斜着砸下去,他庆幸位置不偏不倚,却惊恐于他全身气力的丧失。

  “叮咚——”

  冗长的铃声经久不绝,拨乱了寂寥的夜,在他的耳中又如此尖利。嗡嗡作响的耳畔被声音刺激,他难受地捂着耳朵,手上的血又粘上耳廓。

  小兰看到我这个样子,会害怕吧。他的听力俨然很发达,他听到厨房水流的声音,听到小兰趿着拖鞋走路,嘴里还在嘟囔着,这么晚了......大过年的,谁呀?新一嘛?我记得他出门带钥匙了。

  “请稍等!”

  他像断了线的风筝,飘零入土,摔在地上的痛感早已到达了阙值,无法再叠加,他的意识濒临崩塌,头颅自主地侧到一旁。毛利兰推开别墅的门,缝隙中透出暖黄色的光,映在他毫无生气的脸上。

  “新一?新一!”

  小兰尖叫着跑上去,没想到是新一倒在门口。这是怎么了?她喊他的名字,颤音中添得几分担忧与惊骇,他见她拉开铁门的双手在发抖,她如雷轰顶,一时无法接受眼前的现状。小兰一下子跪在他身侧,探出双手去循他一切的生命体征,她摇晃他的肩膀,嘶喊他的名字。

  “天啊,你怎么了?怎么......手这样凉?”

  “小兰......”她见新一的嘴动了动,借着月光,小兰看他恍惚在说,“不要告诉别人。”

  新一只觉得,小兰的声音环绕着他的世界的上空,他半睁的双眼飘忽不定,遂感到自己被她架起。

  他失去了意识。

  小兰比新一矮了一个头,想要撑起一个一米八多、体重一百四十斤的成年男性绝非易事,况且此时对方的意识几乎丧失了。她把新一的手臂挎在肩上,用自己最有力量的右腕搂着他的腰。尝试踏出一步,右侧负荷的重量就压迫她往对侧瘫软。多年的空手道训练倒不会让她止步于此,她咬牙坚持住,不断呼唤着新一的名字。他垂下去的脑袋让小兰心急如焚,一声声的呼唤也毫无回应。

  把他挪进屋里,让他躺在沙发上,小兰才能一睹他的全貌。下午穿出去的、新洗过的蓝色冲锋衣满是血污,身上还披着一件她从未见过的男士风衣。他的头发被血液沁成一缕一缕,额头处有一大块泛青,皮肤毛孔处清晰可见紫色、红色的淤堵,中心处有新结的血痂。新一的双手千疮百孔,丝毫不知他经历了什么的小兰眼泪盈眶,她把空调的温度提上去,扑跪在家里的各个柜子前,把能找出来的酒精、碘伏、棉球、绷带堆得地上到处都是,她控制不好总是抖动的双手,把他的外套脱下,贴身卫衣用剪刀剪开,胸膛处除了疑似撞击的挫伤,倒没什么出血的创口。

  他的手,简直惨不忍睹。小兰忍受着视觉冲击对她心理的蹂躏,用棉球沾着酒精,把他手上沾染上灰与土擦干净。新一连基本的疼痛反应都没有,听闻他孱弱的呼吸,小兰极力制止啜泣,她明白哭没有任何用,遂拿起手机想叫救护车,可又想起新一晕倒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别人呢?我要怎么做?

  她崩溃地瘫坐在地上,不知所措。余光看到躺在地上的男士风衣,上面别着一个名牌。抓到什么线索的小兰忙爬过去,抓起名牌,目光透过婆娑的泪看清了,那里写着“警部补-高木涉”。

  什么,这件衣服是高木警官的?新一必是遇到了什么案件,并被深涉其中。也许他遇到了高木警官?毫无方向的小兰仿佛捕捉到一线希望,她把泪抹在脸上风干,抓起手机就要拨过去,又忽得意识到这样是否多有不妥。思来想去片刻,小兰编辑了一条短信。

  “高木警官,上次把大衣落在我爸爸的事务所了,我给您送过去吧?”

  随着加载圆圈的消失,短信提示音欢快叫了一声,小兰焦灼地等待着对方的回复。她又看看不省人事的新一,去洗了一条热乎乎的毛巾,把他脸上的血污擦掉。他见新一的睫毛颤了颤,似乎是在努力尝试睁开眼睛。小兰迟疑着扒开他的眼皮,发现他散瞳的情况很严重。

  “这是?”

  未等小兰有所思考,一旁的手机响了一声,她赶快拿起来。

  高木警官的回复是:“谢谢小兰,不必麻烦你,我不久后自会来取。”

  看来高木警官会在深夜上门,小兰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一点。可眼下新一还没有醒,她要怎么办?求助爸爸妈妈吗?新一的父母身在美国,她刚和母亲通过电话,其与父亲被邀请去冲绳岛参加活动,阿笠博士也去国外参加发明比赛,就算是告诉他们,身在外地也只会徒增烦恼。

  怎么一夜间,身边可以求助的人都不见了?

  “兰......”新一迷糊地醒了,他轻微的动静让小兰惊喜不已,她坐在新一身旁,原本止住的眼泪又喜极而泣。看到自己缠满绷带的手,脸上堆满自责的笑,喃喃说:“又给你添麻烦了。”

  他的嗓音很怪异,像是刚咿呀学语的孩子,支离破碎的声调只让小兰听了个大概。

  “这是什么话......你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告诉我,要怎么做?”她本想迫不及待地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成了这般田地,可当务之急明明是他的身体状况。新一握住她的腕,屈起的手指无法包裹住她的指节,只能任凭滑落。小兰明白,她轻轻地伏上他的胸膛,把耳朵贴的更近,听新一喉咙处,肿胀的声带艰难发声道:“服部......和叶。”

  得到指令的小兰拿来手机,她刚才也想过求助和叶,只是,她不敢轻举妄动。和叶是医生,把新一的症状说给她听,和叶或许能诊断出一些所以然吧?

  “好,我马上打。”小兰埋头看手机,稍微痉挛的手指甚至按不准屏幕上的图标。新一费力抬手替她擦泪,小兰努力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祈祷对方快些接听。

  不过短短的几秒,小兰却如坐针毡。

  “喂?”是服部平次的声音。

  “服部吗,是我,毛利。和叶,和叶在家吗?怎么是你接的电话?”

  小兰急迫的嗓音搞得平次有些错愕,他瞥了眼刚从浴室走出来的远山和叶,正拿着毛巾擦拭滴水的发尾。见平次朝她摆手势,她略有疑惑,这么晚了,小兰找她有什么事呢?

  “和叶,你在就好了。新一出事了......”

  “什么?工藤出事了?”

  “他刚从外边回来,好像被人殴打了,又好像......我说不出来。”电话那头的小兰,说到最后便哽咽住了。平次和叶相视一眼,同样蹙起的眉头,和叶忙示意平次打开免提,随后出口迅速抚慰对方的情绪。

  “小兰,你不要慌张,告诉我,他有什么症状好吗?平次,拿笔和纸,对,任何细枝末节的小事,都要详细告诉我。嗯,口苦?好的……眼球肿胀,充血吗?有的啊,耳鸣、头痛、出现幻觉……嘶,啊没事小兰,我在思考,你继续说。去,测一下他的体温。”

  小兰打开免提,手机随手丢在地上,跪在箱子堆中开始翻找电子体温计。在探测头接近新一的肌肤那一刹那,显示屏爆出红色的数字。

  “三十九了?你问问他,感觉冷不冷,不冷?”

  电话这头的和叶愣住了,给她举着电话的平次察觉了不对,和叶少有如此严肃的神色。和叶动动嘴本想说什么,已经摆出嘴型的字又无言地吞下,演变成咬着嘴唇的犹豫不决。他见她把刚刚写的“发热”二字划掉,而纸上的另一个结论只剩——中毒。

  “对啊,和叶,新一……到底怎么样了?”

  和叶用手捂住电话,小声地告诉平次她初步的结论。听完后,平次的表情也只剩隐忍,这看似残酷的现实到底是如何形成的,工藤在这个下午到底经历了什么?

  “你告诉她吧。”

  “嗯……小兰,你听好,我认为,工藤他,是……药品中毒。具体是什么,没有化验数据我也无法确定,这种情况最好是做个深度检测。”

  高木来到工藤宅门前时,发现铁门仅仅虚掩着。他本来还在耍如何小聪明不被监控摄像头找到,如今也用不着了。他推门而入,一串泥泞的脚印歪歪扭扭指向一片狼藉的起居室。不久前在外面,少了大衣庇护的周遭被寒气严实地笼罩一层,陡然入室,极度的温差让他连连打冷颤。高木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继而往室内走去,目光越过挺拔的沙发脊,见新一还是一副昏迷不醒的样子,小兰正伏在他的胸膛处。

  “小兰?”高木知她难过,且接下来她要经历的事恐也获得不了什么好心情,纠结片刻,还是亲昵地叫她一声。

  她戒备地猛然抬头,中央空调的风声让昏昏欲睡的她未曾察觉高木的接近,见来者非敌,她明显松了口气。小兰把单人沙发上的、新一的衣服拿走,跪坐在茶几旁倒了杯水。

  “您坐。”

  “别忙了,”高木没跟她客气,用一种略严厉的语气打断她,皱着眉看对方红红的眼圈。

  “我长话短说。我知道工藤老弟什么都没做,只是,今天的案发地是在TCP工厂里面,等他醒了,你好好问他,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才几乎要招致杀身之祸?还有,这个人,”高木从西装内袋拿出警察手册,从夹层里取出一张合照,“追立凉介,TCP的CEO,他左边是死者之一清末千帆,右边是另一个死者寺本司。小兰,你认不认得?”

  “清末小姐我未曾见过,他们家倒是与园子家相识……至于寺本先生,是新一的调查对象。”

  “有这层关系?请仔细说。”

  “追立先生委托新一调查寺本先生挪用公款的事。”

  闻言,高木低头沉思。毫无头绪的线索在脑海中交织错落,他不知从何思忖。良久,他叹息一声,将手里一直攥着的东西放在桌子上。这是他顺手从警局拿的,他无比希望这东西用不上。可通过他对新一现状的观察,他也没有底气保证什么。

  “记住我的话,小兰。我今日帮工藤从案发现场逃脱了,可我总觉得陷害他的那个人不会如此善罢甘休,你二人都是公众人物,最好的切入点就是从媒体上大做文章。盯着点早间新闻,或者各种渠道的。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让他赶快走,警局那边——”他的眼皮垂下去,倦怠的目光描摹手册封页上的樱花标志,“我想办法。”

  他也是反复考量这句话才肯说出口,藏在家里是不现实的,一旦动辄搜查令,把工藤宅翻个底朝天毫不夸张。唯一的出路,只有狼狈地逃走避战。

  “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小兰撑着地板站起来,两只手踌躇地交握,给高木鞠了个标准的躬,“谢谢您……”

  “别这样,”他忙把对方扶起,紧紧捏着警察手册,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用手指着桌上的白色塑料板,“这个东西,你给他测一下……我要走了。”

  “好……”

  高木拒绝小兰出来送客,她遂把注意力盯在高木留下的东西上。她拿起,塑料板表层还残留着濡润的手汗。翻转反面,她惊讶的发现,这居然是?

  用棉签取了本就稀少唾液,小兰把待检测的样本蹭在棉片上,屏住呼吸等待结果显现。

  你们四个……哪个都不要变色呀……

  小兰死死盯着塑料板的任何一寸,生怕错过蛛丝马迹。可新一再次的动作又让她一股脑忘却检测的事,小兰听新一说要喝水,就扶他起来服下半杯。虽然喝一口就要吐出不少,可他总算愿意进食了。新一再难为情地说饿,小兰就擦掉泪痕飞去操作台,把桌上已经凉透的料理送入微波炉。

  勉为其难吃了一点,他头一歪,又睡去了。怎么反反复复地疲倦、饥饿、恶心?当她犹豫是否要给和叶再打个电话时,她瞥到了桌上被她摒弃的检测板。

  当她的大脑反应过来时,眼睛已经把一切尽收眼底。

  检测板上,四种常见毒品的对应区域都没有显色。

  可……

  彻夜未眠的小兰谨记高木警官的嘱托,她打开家里的电视、电脑、手机,甚至翻出落了一层灰的收音机,即使它打开还会有呲啦呲啦的杂音。

  就在刚刚,早间新闻中,美女播音员祝福大家新年快乐的台词被生硬打断,屏幕里一只突兀的手递过来一份文件。播音员飞速浏览一遍,小兰却在她波澜不惊的脸上读到了一瞬匪夷所思。她紧张地咬着手指,静静地等待最坏的结果降临。

  “现在,紧急插播一条新闻。十二月三十一日晚十点,也就是昨晚,警方接到一通报警电话,称在东京近郊地区发生了一起凶杀案。警方在现场发现两名死者,经确认,一名为清末千帆,女性,二十五岁,一名为寺本司,男性,二十六岁。通过对现场遗留凶器残留血迹的化验,已经锁定了嫌疑人。”

  读到这里,播音员的眉头微皱,隐约有些迟疑和保留,她的声音变得小心翼翼,顿了一秒继而说道:“犯罪嫌疑人为,东京著名私家侦探,工藤新一。”

  虽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在听到这个消息的刹那,小兰还是觉得眼前一黑。

  “走,你快走!”她扑倒沙发旁,摇晃着新一的肩膀。在这个提心吊胆的夜晚,小兰早已鬼使神差地替他收拾出了一些必要的物品,此时被她攥在手里,实在不想交付与他。

  被半推半就的新一刚从光怪陆离的梦境抽离、苏醒,映入眼帘的是小兰憔悴的面庞。他感觉怀中被塞入什么东西,小兰抓着干净的衣服,不由分说给他套上。

  新一发现,身上的大小伤痕都做了处理,脏渍血污也擦了干净。头发湿漉漉的,沙发旁放着一盆飘着泡沫的水。他垂眸看正在给她系扣子的小兰,大致恢复了清醒的神志回荡着“走”。他不舍地握住小兰的手,任凭掌心的创口放肆作痛,口是心非地说不想离开。

  隔着纱布,新换的白色又染上猩红。小兰心中纵有百般不愿,也只得狠心驱逐。

  “新一,我一定,一定不会罢休。可,你告诉我,我究竟从何查起?”她的头沉着,推开他的手掌,音色听起来闷闷不乐。新一眨眨水肿的眼皮,与给她戴帽子的小兰对视。

  听小兰的意思,新一只觉头痛。可他现在除了头痛也不剩什么,当昨晚,他苦苦挣扎于生死交界线时,乍然侥幸逃脱,心之所向的第一人选还是向她求助。

  他深知偶遇此种危险,小兰定毫不避讳地冲在前面,在力所能及,亦甚力不能及处提供莫大的帮助。她生性如此,她善解人意、同理心强,有强大的格斗实力,不会对困境里的他或任何一个人坐视不管,就因新一熟悉这一点,他才选择了把小兰排除在外。

  明明亲历过何其庞大而又诡谲的跨国犯罪组织,遇事之初,他却只想欺瞒她。

  他曾天真地认为,不知无事,连带叔叔也一起放入他打造的无菌温室。可当组织成员的枪口真正指向他们的一瞬,他才觉察自己错得离谱。

  这算什么保护?

  可我也只是想确保她的安全啊。小兰知道了这一切,一定会尽她所做,助我一起瓦解组织,我知道她会。

  新一的心中时常有黑白两方分庭对抗。涉事之处,白方独大,一度让他觉得所谓“不让小兰和叔叔知道”是万全之策。可渐渐的,随着黑衣组织冰山一角的消融,他目睹到其藏匿于海面下的庞大本体,而他却仅仅儿童之躯,竟痴心妄想能用令人可怜的身体条件去螳臂当车。

  即便他与FBI、CIA、日本公安如何熟识,对方又能提供怎样的保护与毛利父女。

  可那终究不是他做的。

  后来,白方枯萎,此消彼长的黑方强健更甚。

  对啊,你保护她的方面在哪里?动动嘴皮子就是保护了呀,保护是需要付诸实际行动的,隐瞒是需要编织谎言的,谎言堆积如山,谁不觉得压抑。

  黑方鄙夷白方,讥讽宿主。

  把借花献佛当保护了,真好笑。她不是你设想的夏日娇花,是也得是高山之巅盛放的雪莲。你总把你的以为,在她毫不知情时强加在她的身上,她背负你的欺瞒与假象,风雨兼程,你却觉得她能岁月静好。你在自我安慰,自我感动罢了。

  “新一,你在想什么?你该离开了,我听正门有骚动,你从后窗走。”

  小兰见他神情呆滞,双眼无光,忙摇他的肩。

  是啊,明明伴侣之间是不能有秘密的,那只会侵蚀彼此的信任。

  他以复杂的眼神望向小兰眼底的一汪水潭,明明是晦暗不明的诀别,他却只觉得小兰是媚眼如丝的娇倩。新一吞咽口水,嘴里干枯,宛如有一块粗糙的石砾摩擦入胃。他死死盯着她看,小兰没有发觉他眼中翻涌的异常,在她又要绝情地催促前,贪婪地将双唇贴上去。

  小兰睁着眼一怔,很快又被他揽紧在怀。她给新一的嘴唇擦了药膏,刚刚为了补电解质和糖分喂他喝了柠檬水,此时的唇间苦涩又甜腻,她认命般闭上双眼。

  是吻别吗?求求你,千万不是和我告别……

  不能缠绵太久,他与欲望纠葛不休,不知为何,他很像把她揉进身体里,就这么一直缱绻下去直到宇宙毁灭。他很想伴她左右,携手解决这次的困境,可他不能。

  简言之,他再怎么贪恋现状,他也该走了。

  光脚下地,他几乎可以正常行走了。他要去抓车钥匙的时候被小兰打断,推搡他往后院走。

  脑袋还有些晕乎,他听到小兰说让他翻墙离开,就只剩一扇砰然甩上的门在眼前。

  前门似乎有情况,他怎么能光明正大开车离去?新一怨恨地盯着墙头,明明往日翻去阿笠府邸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如今看着厚重的墙,他却发觉压抑。

  原地起跳根本跃不了多高,他死命蹬着粗糙的墙面才勉强把上半身驾过去。越过墙头,他手指发软,备不住地摔向地面。

  也许这个夜晚吃了太多的痛苦,他到不觉得很痛,只是那股奇异的欲念仍有余烬在胸中焚烧。他打量四周,五点的街道没人行走,他颓唐地站起来,思索米花町的地图。

  “你是什么人?”新一感觉,一只强劲的手拍上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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